菠萝味海水

江口夏実中毒中。



一般来说喜欢嗑官粮,官方哪对发糖多嗑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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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芬】【未!授权翻译】when you give a man a fish/授人以鱼

美人鱼典×科研助手芬。日常对芬芬一见钟情而且洒夫夫的典聚聚。带一丢丢的丁诺戏份。

 

em……一年前的翻译,现在回头看看真是通篇逐字直译,校对是什么不存在的,嗯可以说很尴尬了qwq授权正在争取中……虽说原作太太好像已经退坑了。总之就是混个更,各位看个大概就好求不骂。删不删看情况【跑

 

原作:When you give a man a fish  (2021年穿越回来的博主:防瓶删链接,去ff上搜一搜吧orz)

去给原作太太打个call吧好让我别那么内疚qwq

 

 

梗概:Homopiscis,美人鱼,是最近被发现的一种生活在深海的生物,有几个对此有着狂热爱好的海洋学家组成了一个队伍并试图研究它们,提诺现在就在这个队伍里。他也对这个仿佛充满魔力的新物种相当着迷,但是……并不是在他自己被关在鲨鱼笼里,当成引它们上钩的活饵的情况下啊啊啊啊!

第一章

鱼饵。提诺就是一块儿鱼饵。“这可是提拔你呢,”丁马克当时这么跟他说,“你可以前所未有地靠近它们!”但是从一个科研助手到“职业鱼饵”算哪门子提拔啊喂!提诺第三次检查好了自己的装备的同时,其他人也检查好了他潜水用的笼子。那是个鲨鱼笼,但是提诺今天可不是为了研究鲨鱼下水。他曾经这么做过,挺好玩的。但这次的任务让他感觉有点如鲠在喉。有什么能比与鲨鱼共舞更可怕?与美人鱼共舞。

Homopiscis,美人鱼,据他们所知是最近震惊世界的新发现。所有有关美人鱼的神话传说竟然都是真的!美人鱼生物学作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一下子火爆起来,然而,有关资料数据的搜集却是进展相当缓慢。美人鱼生性多疑,如果恰好目击到他们,那你只是纯粹的运气好而已。这个研究队算是相当幸运的了,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固定的目标,他看起来不打算迁徙到很远的地方去,并且日常作息也挺规律的。但就算这样,想从他身上获取数据也很难。不过他们知道,这条男性人鱼喜欢在一个峭壁边的岩石上晒太阳,他的鱼尾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唯一能出卖他的就是他那一头乱蓬蓬的金色短发。他们必须把船停靠在远处然后用双筒望远镜观察他,因为只要再近一点点,他就会重新溜回海里。就算距离不算太远,海上的烟雾和水沫也会阻挡他们的视线,一连好几天!他们已经在这儿呆了一个多月了,但是只看到了他几次,这样研究一点进展都没有。甲板上的人中间弥漫着绝望的情绪……直到改变了一切的那件事发生。

在几个星期都保持了一定距离之后,丁马克和诺威开着船靠近了一点点,希望到现在为止那条人鱼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把他吓走,这已经让船长乐得傻乎乎的了,他们靠近了一点,又一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

然后,那条人鱼从自己正栖身的岩石的缝隙间醒来,抬头看了一眼船,紧接着跳进海里消失了。

见鬼。

不过他没有消失太久。提诺按要求去采集海水样本的时候,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冒出了水面。他猝不及防地尖叫起来,吓得向后摔倒在地,那条人鱼消失了。于是丁马克朝提诺大喊大叫,怪他毁了可能是他们拥有过的最好的机会。这时艾斯兰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他的哥哥诺威,于是诺威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们的目标又回来了,并且在看着,不,是瞪着他们。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望着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把他再次吓走。提诺都僵住了,他觉得人鱼看起来好像要把他们的小船掀翻一样,并默默脑补如果他真的做得到该怎么办。他们对人鱼一无所知,因此任何可能性都会存在。

几分钟后,人鱼沉下水面。尽管这次机会丢掉了,但是他们(除了提诺)都在欢呼雀跃,因为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们还有机会,丁马克当场宣布晚上要喝一杯庆祝。他们的目标好奇心很重。好奇心是个好东西,人鱼和他们都一样。

提诺感觉事情不太对,但是他保持了缄默。当时人鱼真的更像是对他们这群闯入自己领地的陌生人感到愤怒。

那以后,人鱼又出现了几次,不过都没有被记录下来。为什么呢?因为不知何故,人鱼总是围着提诺转。只有提诺靠近船沿清洗物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坦白地说,提诺有点害怕,但是丁马克却很兴奋。

所以提诺就在这儿了,被装进一个要潜到水下的金属笼里。他的队友希望这么做能奏效,但是提诺自己可不这么想。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办法。与鲨鱼共舞和与美人鱼共舞的区别是,他很清楚鲨鱼的能力和智商,也知道如果它们靠得太近该怎么轻敲它们的鼻子。然而他却对人鱼一无所知 。万一人鱼是高智慧生物并且有工具该怎么办?!如果他拿着一把剑出现的话,铁栏杆可是毛用都没有!他的队友却忽略了,甚至,在把笼子放到那块峭壁下面的水下前,丁马克还得意地傻笑着说,“要为科学而献身!”提诺想一回到地面就把这“献身”的机会让给他。

海水很冷,但这并不是提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原因。他一个人在鲨鱼笼里——为了引诱人鱼出现,船已经开走了。水里一片黑暗,四周朦朦胧胧不甚清晰,提诺只能听得到呼吸器里自己喘气的声音。要不是事先跟他说过,他大概正在用无线电对着诺威神经质地喋喋不休。谈话声可能会把人鱼吓跑的——这就是他得到的理由。

漫长又令人心惊胆战的十分钟之后,提诺终于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那可能是任何东西的,他安慰自己。一条游过去的鱼?还是只是光的作用?不对。当那个东西又一次闪过的时候,他的希望被无情地粉碎掉了,他十分确定他看到了那个身影两侧的胳膊。他没拿剑。这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让提诺感到宽慰的事了。

“他在这儿!”提诺提醒其他人,诺威让他赶紧打开水下摄像机。提诺依言而行并开始摄像,又一次打量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看起来他在绕着提诺转圈,好像要伺机抓住他吃掉一样。丁马克让他别犯傻,集中注意力干活,但提诺可不是在犯傻。他确信他们一定会高度评价这些资料,这些他们现在比起自己的生命更急切又徒劳地想要得到的资料。

神秘的生物保持在镜头的最佳效果距离之外,又围着提诺转了几圈,提诺刚开始觉得呆在笼子里确实非常安全——直到人鱼突然径直游上前抓住了铁栏杆,提诺吓得游回了笼子的另一端。摄像机正在向小船上传送着实况录像,他现在能清晰地听到对讲机里传出丁马克、诺威和艾斯兰的欢呼声,因为他们终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人鱼的影像底片。提诺根本不能跟他们一样高兴得起来,他现在可是正在被几英尺之外的人鱼用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呢。

他很魁梧,比他们预想得要高大得多——至少,他的尾巴是如此。如果有腿的话,他大概跟丁马克差不多高,不过他修长的鱼尾让他看起来比这要大多了。提诺紧张地对着麦克风说着自己的观察结果,拼尽全力地想要保持镇静,但是收效甚微。人鱼的身体上有些许伤痕,一些细小而泛白的疤早已蚀刻进他人类部分的躯体,还有一道尤其长的倾斜着向下一直延伸到他灰白色的鱼尾底部。他一定不是一次两次跟别“人”起冲突了。从他强壮的身躯判断,他大概能在绝大多数打斗中胜出。也许是因为侵犯了他的领地?就是提诺现在正在侵犯的这块?

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提诺继续着他的工作。他注意到人鱼的眼睛看起来与从前相比如此不同。以前每一次他冒出水面,近距离地瞪着提诺的时候,他的眼睛都是湛蓝色;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双瞳稍稍泛出一抹湖绿色。而且……它们并不是在愤怒地瞪着他,至少没那么严重。这会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吗?希望如此吧。

人鱼还是停在他原来的地方,只是紧紧地盯着提诺,就像提诺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样。艾斯兰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要他把摄像机稍微往前挪一点。就在提诺看着显示屏调试机器的时候,人鱼终于放开了铁栏杆,紧接着几乎都不需要弹一下尾巴就飞快地转到了笼子靠近提诺的另一边,提诺尖叫着,差点儿来不及躲到人鱼够不到的地方去。

“他……他把手臂伸进来了!”提诺惊慌地对同伴高喊,“他想拽住我!”

“冷静,提诺!他碰不到你。呆在笼子中间,会没事的。”

提诺照做了,但这使他离那生物只剩不到一臂的距离。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跑到另一侧去紧贴着栏杆,但是如果对方是想抓住他的话,这会是一个糟糕的办法。人鱼又开始围着笼子转圈了,这次紧贴着笼子的栏杆。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提诺看不懂的表情,目光始终紧锁在笼子中央的活饵身上。

“哇哦,好好端着摄像机!”丁马克命令到,“太棒了!注意他的尾鳍,他的身体绝对是在水中行动的完美设计!你看看他的背鳍是不是在转?”

“嗯……好,”提诺很难把注意力放到丁马克的声音和架在胸前的摄像机上,他正在专心致志地保证自己处于人鱼所能接触到的范围之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尽管现在发自内心地害怕,提诺也无法否认,看着这种生物如此优雅从容地在水中滑行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只是希望情况不要这么糟,然后他就能完全陶醉于这样的画面。也许事后他会回看这段录像,那时他就会完全沉浸于第一次经历并记录了这些的巨大荣誉感之中。

在仅仅五分多钟的邂逅之后,像来时一样迅疾,人鱼倏地消失在了海洋深处。提诺长舒了一口气,嘴边吐出一串泡泡。他放松下来——结束了,船现在就会来接他。他活下来了。现在是时候在返航的途中打开一瓶伏特加来庆祝啦,并且……

“啊!!”

“怎么了?”

“他又回来了!”那个黑影再次显现,提诺赶紧打开刚刚被关掉的摄像机,“他为什么回来?等等,他这次游得跟刚才不一样……哦天哪,那是啥?”

“冷静,提诺,你看见什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他拿着什么东西。”提诺满脑子都是他一开始想象的一把长剑,不过美人鱼手里的东西跟剑相比实在太小了。直到人鱼又一次游到他面前,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栏杆时,提诺才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一条鱼?!”

“是的……”事情好像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人鱼会离开又回来,还带着一条……

当人鱼把拿着鱼的那只手再次伸进笼子的时候,提诺的脑袋当机了一下。他立刻退后了几步,离那条被举到他面前的刚刚被杀死的鱼远远的。

“提诺,提诺?摄像机偏了,发生了什么?”

“他想……额……”提诺只好自己解释现在的情况,“他想把鱼递给我?”

“哈?就像送礼物一样?”

“我……我不知道!”提诺又后退了一小步,人鱼却紧接着又往前伸了伸手,好像是在示意身量相对小一些的对方上前一点。“我是说,我觉得他确实想送给我,但是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应该……”

“你还在等什么?接受呀!”丁马克极度兴奋地嚷嚷着,“如果这是一次和平的赠送行为呢?也许他想看看我们是不是好人!如果我们拍到了他们中的一员友好的一面,这会是美人鱼研究的一个里程碑!也许他会允许我们给他装一个追踪器,然后给我们唱首歌,然后我们可以对他详细检查,然后——”

“我很怀疑他会不会马上做得到这些,”诺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丁马克,“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接受比较好。”

那,好吧。提诺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他要去拿那条鱼了。他将会史无前例地接近这个危险又巨大的海洋生物,而他很容易利用这个机会抓住提诺的手腕并把他扼死在笼子的铁栏杆上。提诺从氧气管里吸了一大口气,迅速地向着天空祈祷平安,然后他缓慢地抬起手,接过了那条鲱鱼,慎而又慎地注意着人鱼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的胳膊离人鱼足够远时,他才松了一口气。这不是陷阱,人鱼真的只是想送给他一份礼物。

等等,这只是一份礼物?不,这不是普通的礼物,它是一份来自人鱼的礼物!这是……这是在海洋生物学领域有史以来最棒的事情!而且还被他拍进了相机里!一种与人类如此相像的奇特生物表现出想与人类交流的行为,也许这是他们的一种社会文化?交换食物无疑是表达了一种和平的意愿,但现在提诺还晕乎乎地不清楚这具体代表了什么。他看了看人鱼,人鱼也在盯着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提诺恍然大悟,他也许真的是如此。这是一种双向的仪式,仅仅接受那条鱼是不够的。

“我想我应该也给他点什么,”提诺说,而其他人没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回礼的话,我会感觉很内疚。他专门跑去为我捉了一条鱼,所以我应该……啊,对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在自己黑色紧身潜水服的领口处一阵乱翻。他不知道这能不能起作用,不过最起码值得一试。人鱼静静地看着他翻出并解下了他正戴着的一条银项链。那是他在夏威夷度假时买的一个纪念品,上面有一颗写着“Aloha!”的银珠子,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送出去的东西了。但是他把它举到人鱼面前的时候,总觉得这像是一个诡计。人鱼看到这个小玩意儿的时候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几乎跟提诺刚才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笼子接过了项链。他把项链拿起来观察的时候,它在他的手里缓缓浮动着。提诺在呼吸面罩后面笑了。不一会儿,人鱼抬起了头并且……他也在笑?一个微笑,不是吗?他,提诺,让一条人鱼笑了!

“干得好,提诺!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真的提拔你的!”丁马克宣布,但是现在提诺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恐惧变成了满满的喜悦,他壮起胆子游近了人鱼一点。

事实证明这是个愚蠢的行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鱼又一次把手伸进了笼子并且抓住了提诺的手臂,把他向前拖过去,提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哭喊。摄像机从手中滑落,它在掉到笼子底部之前刚好拍到了这次袭击,提诺听到诺威大喊他的名字,并告诉他他们立刻赶到。提诺奋力地想要挣脱,但是正在抓着他的人鱼太过强壮,而且他另一条手臂不由分说地环住提诺的腰,把他压在笼子的栏杆上,离栏杆另一侧的人鱼的脸只有几英尺远。提诺发觉自己的呼吸面罩被取下的时候刚要尖叫,双唇就被……

……

……额。

船开向了笼子,引擎轰鸣的声音立刻吓得人鱼停住然后逃走了。提诺,现在他自由了,一被放开就尽力地踩踢着向水面的方向游去,他一边抓住笼顶一边大口喘着气来舒缓刚才窒息带给肺部的压力。船在笼子附近停下,在他的同伴呼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提诺的心脏仍然像把电钻一样在胸腔里砰砰跳着。提诺应了一声,告诉他们现在自己还好,不过马上把他从这见鬼的水里弄上去,立刻马上!他们立即把他救了出来,这个吓坏了的助手紧紧地把自己裹在被披到肩膀上的毛巾里,坐在长椅上瑟瑟发抖,艾斯兰为了以防万一在旁边检查他是否受了伤。很显然他刚刚在无线电里听起来像一只被踢到的狗。提诺现在被刚才的事吓得根本没力气让其他人闭嘴,别那么喋喋不休。

当晚,他们驶回了港口并重新开始看录像。周围围满了酒瓶,提诺下定决心今晚一醉方休,期望着酒精的作用能安抚他紧张的神经。即使与人鱼的遭遇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提诺的心还是从出了笼子那一刻开始就砰砰乱跳,好像一直要跳出自己的嗓子眼儿一样。诺威说那是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度了。

在录像里看到自己的成果也没有让提诺感觉放松多少。相反,这只让他的手指不停地抽搐,他只好狠狠握了几下手来平复一下。他不知道今天经历的事是厄运还是幸事。确实,这在他的事业中算得上最有成就的一件事,但他觉得自己受到的心理创伤还需要治疗一下。其他人沉浸在派对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留意,更谈不上忽略坐立不安的小提诺了。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这是对美人鱼生物科学以及他们自己来说美妙的一天。

这种想法让提诺离这个疯狂的团队又远了一点。

录像带继续播放着。当逐渐接近那个瞬间的时候,想到自己刚刚的经历又要在眼前闪现,提诺很想移开眼睛。确实,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迫使人鱼放开了他,但是他实在不敢去看那个画面。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招来那次袭击?那算袭击吗?提诺思来想去,回忆起的却只是人鱼怎样尽可能温柔地不弄伤自己,尽管这个想法听上去很荒唐。一定是酒精带来的晕眩感扰乱了他的记忆,一定是。谁知道呢,他只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毕竟,摄像机不小心掉落之后的事他也记不清了。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明显是针对提诺的窃笑声,提诺赶紧神游回来,抬起了头。“怎么了?”这个问题只招来了更猛烈的大笑。“你们干吗跟那什么似的看着我!”“那当时你干吗不告诉我们呢,啊?”丁马克指着屏幕说——一幅静止的画面赫然呈现在上面。提诺的眼镜都吓掉了,所幸它只是掉在了桌子上,没摔碎。天啊,摄像机拍到了!提诺的小心脏再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酒精的作用一下子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想我知道那份大礼是用来干嘛的了。”艾斯兰说。脸已经红透了的提诺闻言望着他。

诺威嘴角上扬起一点点忸怩的弧度,替弟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应该是以为你同意做他的伴侣了吧。”

“什……什么?!!”

“哈哈哈!”丁马克大声笑着,用力捶了几下受惊的小助手的后背,“多么有趣的猜想啊,诺!一定记得把它记下来啊~”

“什……不行!”提诺羞愤地跺着脚,脸都红到了脖子,“你们不许告诉任何人!把那段录像删了!”

“你知道不可能的,”艾斯兰淡淡地说。这个向来语调没什么起伏的少年用手指转着一个帕芬形状的钥匙扣,靠回到自己的座椅上,“为了科学,我们不能放弃任何细节。”

“但是,不过,可是……”提诺可不能让他的名字因为这个被记在历史教科书上流芳千古!

“别担心,小芬,”丁马克咧开嘴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我觉得你肯定能当好一个伟大的小鱼妻子!”

这神转折也太快了吧……提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第二章

提诺又一次下水了,当然并不是因为勇敢才这么做的。他的同伴们站在最容易观测的位置上,拿着双筒望远镜观察着海面,期待着下一次与人鱼相遇,这一次是在笼子外面。对,你没听错,是在外面。事实上压根儿就没有笼子,只有一个放到水下的托架,可以任由波浪以及任何决定乘浪而行的东西进进出出。船上悄无声息,只有在晃动的装置之间轻轻拍打着的波浪偶尔打破这片刻的宁静。提诺拎着那条死鱼站在他们新的研究船的大支船架中间,思考着他刚刚作出的的人生抉择。

并不是对科学的狂热让他站在这齐腰深的海水里,等着有人为他祷告。他们现在用的这种船通常是用来捕捉鲨鱼的,但是自从他们根据上次震惊了整个科学界的航行成果做出了成功的研究报告之后,四面八方砸过来的钞票就差点儿把他们淹死,现在他们几乎什么都买得起。这次甚至还有从国家地理派出的摄像分队,试图拍下人类第一次捕捉并释放美人鱼的激动人心的一刻。现在丁马克兴致高昂地拿出主人的姿态招待他们,恨不得对着他们各种阿谀奉承。他们坐在自己挑选过的地方,那里既能抓拍到好角度又不会打扰到在工作的那些人。当提诺进入那个水下的摇篮似的东西的时候,队员们要随时保持准备好的状态并足够警戒。当提诺接受丁马克提出的给人鱼戴上追踪器的交易时他还不甚明了,但是他对此一点儿都不感冒。

提诺仍在这里,是因为送到他手里的赤裸裸的贿赂。上一次踏上陆地的时候他曾发誓,再也不要来这个该死的断崖,但是丁马克给了他一份他拒绝不了的大礼,因此他也就没去拒绝。提诺将(再一次)创造历史,但并不只是以一个科研助手的身份。不,再也不是了。他现在是一个拿着证书,拥有一切的正儿八经的海洋生物学家,更不用说现在还躺在邮局里,上面写着他自己的名字的巨额支票——数额那一栏可是写了一串提诺这辈子都没挣到过的“零”!这笔钱的一半用来购置了这艘新船,另一半则用来拴住提诺。他从出生以来最尴尬的一刻到头来居然成了他事业的转折点。

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对这一切是什么感觉。

又是晴朗的一天,但是空气中略微带点凉意。秋天就快到了,到那时再想进行这个实验就相当难了。这片海域在换季的时候经常有暴风雨,所以想在这片他们的目标物常常休憩的岩石周围执行任何计划都基本不可能。现在离提诺上次来这里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但是上次的事给他留下的心理创伤还历历在目。这整件事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甚真实了,芬兰人轻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等待着自己正在引诱的猎物上钩。

职业鱼饵,这才是他如今真正担任的角色——拿着可笑的天价报酬去做一只钓钩上的蠕虫。他也许在有机会偿还自己的助学贷款之前就会死掉。他真的值得去冒这个险吗?

那条人鱼,现在众所周知叫做贝瓦尔德——从一堆名字里胡乱选出来的,而提诺的队友则更喜欢叫他“提诺的男朋友”,现在一定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与甜蜜之中。不管怎么说,谁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用,这艘船比之前的那艘大得多,而且现在船上的人数整整多了一倍,所以显而易见,为什么即使提诺被专门放到一个相当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还是比平常行踪隐秘得多。真丢脸。他一整天都是被耻笑和嘲讽的目标,他偶尔听到一些来自诺威和艾斯兰的,但是其他人的戏弄之语却无情地在他面门上炸裂。比起自己的队友,提诺更愿意跟那个摄像分队待在一起。至于原因,还是个秘密吗?至少爱德华,那个技术师,对他很友好,哪怕是看了他在笼子里度过的那该死的那天的录像之后,他也没拿他开玩笑。他保证,在采访的时候会努力把话题偏到别的地方去,这就够提诺感激他一辈子了。

当有人发现那条人鱼在远远地看着船,并且又一次只盯着提诺,弄得后者浑身发抖的时候,他们决定执行原计划。通常计划步骤是在浮标上系一大块肉并把它投到水里去,直到引来鲨鱼并咬住鱼钩,然后它就会被拖到托架里,由液压设备把鲨鱼吊到船上。这时船上的工作人员就能在二十分钟内给它戴上追踪器并测完数据,之后就把它们毫无伤害地放回大海,由它们去做自己的事。很显然,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一条人鱼是行不通的,他们相比较而言太过聪慧,这使他们很难被轻易抓到。抓住贝瓦尔德需要想个更明智的办法,可提诺不觉得把他自己扔进陷阱里等贝瓦尔德自己径直游进来能有多么明智,不过那群人只能指望贝瓦尔德一看到自己认定是“伴侣”的那个年轻人就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提诺无情地反驳了这个想法,但是没用。没人能放得下之前的事。

“快点,芬!动起来!秀秀你的美腿!”丁马克从船上焦躁地大喊着。提诺不想听这种蠢话,他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保持镇定,现在更经不起取笑。他给船长唯一的回复就是狠狠竖了个中指。对不起啊爱德,看来你必须要刊登这种东西了。

“闭嘴,蠢货,”诺威示意他别出声,“你把那条鱼吓跑了。”

“我觉得他肯定不来,”艾斯兰已经盯着海面看得厌烦了,于是背靠着船的横杆坐下来,在发生令人期待的事之前他是不会起来了。“他是在恋爱,不是犯傻。”

“都一样,”丁马克挥了挥手算是驳回了他。“会起作用的,等着看吧。”

“我一直在等,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可我们还是连他一指头都没看见。我们应该试试别的办法。”

“比如呢?你有更好的办法没?”

艾斯兰哼了一声,这代表着否定的回答。其实提诺很希望他们考虑一下艾斯兰的建议,放弃这个计划。这种能让精神崩溃的漫无边际的等待真的太让人疲累了。而且他很渴。

丁马克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轻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十分钟以后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就收拾东西,等午饭之后再想办法。你在那之前好好呆在下面,好吗提诺?”

看起来十分钟以内也发生不了什么事,于是提诺同意了。“好吧,我会的。”

周围再一次安静下来,但是这与之前的死寂相比已经好了太多。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对人鱼会出现不抱什么希望了,有几个甚至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摄像组还是呆在他们原来的地方,但是已经开始收拾家伙打发时间了。艾斯兰起身去食品储存室拿东西,诺威开始往自己的研究日志上做记录。大家都开始放松了。连提诺也在想着即将到来的午餐的时候悄悄松弛下来。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还真有些饿了。也许诺威会好心地准备他最拿手的……

突然,提诺看到一条灰蓝色的鱼尾拂过他面前,就在他所在平台下面,这让他的大脑暂停了一下。那……那是什么……不会是他的,不可能的。那只是光的作用,也许是另一条鱼。甚至,大概是海豚。

啊上帝啊,不是海豚!

提诺在平台有开口的两侧伸头看着,当他注意到鳞片反射出的幽光,以及转瞬即逝的一条苍白色手臂时,他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人鱼正在绕着他游弋。

“喂!”提诺尖声说,他的大脑指示他这时候要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尖叫,但是他努力地克服着本能,“他……他在这儿!”

诺威啪的一声关上了日志,丁马克笨拙地从一堆东西底下摸索出自己的手机,用一个APP播放出鹈鹕的叫声。那是一种在这附近一般看不到的鸟,所以紧急时刻用它来做信号声是完美的选择。这声音惊醒了所有人,国家地理摄像组赶紧扔下正在做的事,端着相机向水面四处搜寻,试图找到那个让提诺如此惊慌的源头,尽管他们现在其实什么都看不到。那个生物在平台的正下方。

“别慌,提诺!”丁马克向他正在像树叶一般颤抖的同伴低声说。提诺死死地把那条鱼抓在胸前,好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抱着自己的泰迪熊一样。“托架的门关上再跑,你会没事的。”

他一点儿都不懂现在的情况。丁马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他会害死提诺的!

这位可怜的美人鱼专家咽了一下,试图忽略他正要跳出喉咙的小心脏。这一定是历史上最糟的主意。他真的值得为了钱来干这个?这种情况下提诺绝对会说不。这根本不值!万一人鱼突然游到自己上方把他拖出去怎么办?他可是最直接地体验过人鱼的速度,在门来得及被关上之前,那种事可能早就已经发生了!何况把这个托架吊起来需要整整半分钟!当他们的鱼类客人消失在视野的时候,提诺心中默默盘算了三四个用来逃跑但是没用的计划。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提诺,他分分钟都希望自己被拉上船。这太痛苦了,感觉就像回到了鲨鱼笼一般!为什么他没穿一副铠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们早干什么去了?!

摄影组的一个人指了指托架的右侧,提诺望过去,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就在那里,在托架边缘水下的部分那儿,一丛乱蓬蓬的金发还有一双青色的眼睛浮出了水面。从上次见到他到现在为止他一点儿都没变,虽说提诺也没指望他能改变什么。事实上,这次确实有点儿不同——他戴着一条项链,提诺给他的那条项链。人鱼,现在是贝瓦尔德,一边继续像是要把提诺的骨头都盯出洞来一样看着他,一边又冒出了水面一点时,那条银项链就在阳光下静静地闪烁着。提诺想象得出那条水面下强壮而修长的的鱼尾是什么样子。他只需要轻轻晃几下鱼鳍,就足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提诺拖进黑漆漆的海底。

不,提诺相信贝瓦尔德不是想来杀他的,但是他知道如果贝瓦尔德不清楚人类在水下是没法呼吸的之类的事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失手把自己淹死,这一样可怕。

人鱼静静地看着,并没有靠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的诱饵。在丁马克叫他之前,提诺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喂!鱼!把那条鱼给他!”(吐槽:放了两个星期的鱼真的不会坏吗……)哦,对了,当然。那条鱼,那个……定情信物。提诺又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把鱼递到正盯着他看的人鱼面前。贝瓦尔德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向前游了几下,慢慢地打量着船旁边那个被吊起来的看起来没头没尾怪模怪样的玩意儿。

对,就是这样。再近一点儿,我就能从这里出去了!人鱼慢慢接近的时候,提诺在心里想着。该死的,他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庞大!贝瓦尔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提诺,偶尔也从提诺身上拔出目光扫一圈周围的人群,估量着他们能给自己带来的威胁。当那些人摇晃着手中的鱼试图引诱他的时候,贝瓦尔德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的鱼尾部分也跟着人类的那部分躯干游到了托架上。就在他的尾鳍也穿过入口的一瞬间,马上有人按下了关闭金属门的按钮,这个托架成了一个囚笼。金属巨大的撞击声让贝瓦尔德的注意力一下从提诺身上移开,他在逼仄的空间里扭动着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支架已经开始上升,里面的水太浅根本跳不出去,这阻断了贝瓦尔德一切能逃出去的可能。提诺完全靠着本能奔窜着想逃上船沿,他一把把手里的鱼扔出去,他这辈子都没爬梯子爬得这么快过!

人鱼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焦急地想要跳起来越过栅栏回到水中。然而,这一点儿用都没有。那些横栏太高了,他庞大的身躯一离开水就成了沉重的累赘。他现在相当脆弱。船上的人类为他们成功的狩猎欢呼了一声,提诺也挤出了一个笑颜——感谢上帝,终于结束了!

他们已经了解了人鱼在空气中也能正常地呼吸,因此他们用不着向对待鲨鱼那样抓紧时间。他们可以慢慢儿来,好好地近距离观察在盒子里的人鱼是怎样徒劳无获地试图挣脱这该死的地心引力的。然而,越看他在那个封闭的空间内挣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提诺内心就越不是滋味。他们不会伤害他,并且过一会儿就会放他回家,但是人鱼并不知道这些。如果他有办法告诉他就好了,但是看起来他们的语言完全不同。

终于,猎物累得气喘吁吁,只得面向俘获了他的那群人侧卧着,不再横冲直撞,只是偶尔轻轻拍动着自己的尾巴。他眯起眼睛,向靠在船舷上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他的目光掠过站在最远处的提诺的时候猛地停住,脸上呈现出难以忍受的暴怒,吓得提诺颤了一下。艾斯兰轻笑了一声,“看吧,蜜月结束了。”

提诺闻言皱了皱眉。这一点儿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好笑。丁马克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开心点儿嘛!办婚礼开销太大了,你现在可以拿这血汗钱去干点更有用的事啦!”

当人鱼看起来不再挣扎的时候,他们趁他还没缓过气来,拿起装备跳上了托架。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像之前计划过的那样猛扑过去按住鱼尾,好让它不再像鞭子那样拍来拍去,又拿一条软绳捆住了他的手腕,连他的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层布——这一般是用来起镇定作用的,但是对这种水生生物很显然收效甚微。只是压住贝瓦尔德这一项工作就需要三个人来完成,两个人坐在他的尾巴上,另外一个,就是提诺,把他的手臂扳过头顶并坐在上面。丁马克是唯一一个手还空着的,他拿着注射器在猎物的胳膊上打了一针肌肉松弛剂,这是诺威和艾斯兰为了防止人鱼挣扎事先准备的。当然,受害者完全不喜欢这东西,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一分钟之内镇定剂就能起效,”丁马克对着突然转到他面前的镜头说,“但是药效不会持续很久,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

等着镇定剂起作用的时候,丁马克默默地数着数。贝瓦尔德愤怒地紧咬着下颌,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想从桎梏中抽身而出,但是很显然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松弛下来了。力量抽丝般的游离令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悲嗥,这声音狠狠扎进提诺的心里。他知道贝瓦尔德不会有事的,他一会就会恢复,而且这一切只是为了科研。但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这次的猎物生了一张人脸才让他同情心泛滥,还是因为就在两个星期之前,他自己也身处类似的险境,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理解贝瓦尔德的恐惧和痛苦,抑或是他背叛了人鱼对他的信任,他害怕人鱼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等等……为什么他会在意那条人鱼是不是还喜欢自己?他明明会对任何导致这种后果的事感到欣慰的。但是这不只意味着人鱼丧失了对提诺一个人的信任,而是他对所有人类的信任都一去不返了。他大概再也不会主动接近人类,这意味着,这可能是人类最后一次遇到贝瓦尔德。提诺的心被罪恶感包围,他只对自己的行径感到恶心。

当人鱼完全被镇定剂抑制下来时,其他的人便放开了他,开始评测工作。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起来跟提诺那么难受。贝瓦尔德的身体被各种工具翻来覆去,从卷尺到皮表温度计,他只能张大了鼻翼,却对此无能为力。提诺不用再按着他的胳膊了,但他还是把手轻轻放在贝瓦尔德的前臂上,希望这尽可能轻柔的触感能告诉他,他很愧疚,而且一会儿就没事了。但是这信息并没有传到对方那里去。

“把他翻过去。”丁马克听到计时器响铃的时候命令道。这种药效相对较小的药剂还有几分钟就会失效,那时候贝瓦尔德又会开始疯狂挣扎。所有人都上前帮忙才成功把他翻了过去面朝地趴着,他强壮的后背暴露着,背鳍从鳞片和皮肤交接的地方伸展出来。他们交头接耳,对着这令人惊奇而有趣的东西指指点点,但提诺仍旧把手放在他手臂上。贝瓦尔德的脸颊几乎要被按进地面,罩着他眼睛的布条滑落了一点,提诺看得到他的眼睛在紧紧地闭着。那双眼睛猛地睁开,他听到不同寻常的嗡嗡声,那是电钻在他背鳍上钻孔,试图植入追踪器的声音。他畏惧地用仅存的一点点力气退缩着。他的眼睛里涌出了……那是……一滴眼泪?哦不!提诺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受够这种折磨了……”提诺挤出几个字,一开始是小声地低语,而后陡然提高声音好让每个人都听到。“放他走!”

“你说什么?凭什么?”其他人颇为不解地看着他,。他们指着人鱼,后者正流露出提诺这辈子也不忍心再见到的表情,“我们还没干完活,再说现在只剩下几分钟了。”

“但是他很害怕,他很疼,”提诺站起身尽力争辩,“他已经受尽了折磨,我们早就该让他走了!”

“我们不能扔下这些不管,就这么放他走,”诺威一边反驳,说话的时候也没停下手里的活,“他现在虚弱得根本没法游泳,必须等药效过了才能放他回去,还不如好好利用现在的时间。”

诺威说完,继续试图从贝瓦尔德尾巴上采集血样。提诺抓住诺威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出那根针。他平常根本不会这么强硬,但是他觉得现在必须这样。“那不放他走,但也别再干什么了!让他就像这样呆着,行吗!”

诺威甩开了提诺的手。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而且他也知道提诺很清楚这一点。他沉下声,对对方的斥责很不满意。“提诺,如果我们现在不这么做,那么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提诺闻言心里猛跳了一下,他当然非常清楚诺威说的是对的。他们都曾同意实施这个计划,也都赞同收获会比付出多得多,但那是之前。

当提诺看着贝瓦尔德沦落到这幅田地时,他的内心悄悄地改变了。“我……我知道,但是……”

“怎么,不忍心看你的小鱼男友这个样子?”丁马克站到他面前,伸手弹了一下提诺的额头,提诺被迫退了一步,“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你知道,他是鱼,可你是人。”

提诺用力握起拳,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并不是这个拙劣的玩笑让他感到气愤。“他也是人!”提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被这句话吓得措手不及,但他还是选择继续下去,“你们看看他,他不只是条鱼!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思想,有情感,也应该有人权!他不应该被这么残忍地对待。”这些话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提诺是什么时候认定这些的?荒唐!但是……这是真的。他看着贝瓦尔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只是在看一条品种稀有的鱼。他只看到了一个寂寥的男人,一个独自坐在岩石上,还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朋友的男人。

 四周安静下来,提诺听得见摄像机的镜头上升的声音,三个摄影师正在仔仔细细全方位地记录着这一切。该死的,这也太尴尬了。不过他仍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即使现在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他希望回到陆地上之后这不会把他推到人权主义争论的最前沿去。

丁马克是船长,所以每个人都看着他等他做决定。提诺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跟其他人一起等着。这个丹麦的研究员捋了一把自己竖起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地上绝望的猎物——他颤动着的鱼鳍已经显现出肌肉松弛剂要失效的迹象。他最终开口,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好吧,我们已经给他装了追踪器,也得到了想要的数据。我们吵的时间太多了,看来只能到此为止,让那个可怜的东西自由地呼吸吧。但是,”这个词把提诺马上就要绽放的微笑生生地憋了回去,“我们因为没得到的数据遭受到的损失,要从你的工资里扣。”

没有那么多钱他照样饿不死。他点了点表示同意,于是诺威和艾斯兰开始整理东西。贝瓦尔德被翻过来,恢复侧躺着的姿势,有人在他头底下塞了一团毛巾当做头靠,他身上的麻痹感正在消失。提诺亲手为他解开捆住手腕的绳子和遮住眼睛的布。就在他拿开盖在人鱼脸上的那层布时,人鱼用虚弱的手指拽住了提诺衬衫的衣角。他的眼睛仍然半眯着,看上去很危险,不过他更多的是累了。提诺不知道他想通过这个动作表达什么,也许他仅仅是因为提诺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而想把他杀掉。

不管是什么,当提诺想去触碰它们时他还是放开了提诺,于是在起身向梯子走去之前,提诺轻轻拍了拍贝瓦尔德的肩。他站在横栏旁边跟其他人一起看着贝瓦尔德的体力缓慢但是稳定地逐渐恢复,看起来他恢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们按下开关,托架便缓缓沉到水里。门被打开,贝瓦尔德终于自由了。他立刻用他最快的速度拖着疲倦的身躯冲出地狱,顷刻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提诺长舒了一口气,最起码,他能睡个安稳觉了。

尽管其他人不这么想。

那天剩下的时间充斥着大伙儿的庆祝,还有对提诺无休无止的盘问,你为什么那么说你干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干的?提诺以为他之前说的足够解释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这没有挡住任何人,尤其是摄像组对着他提问。提诺的采访全程尴尬,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次连爱德华都没能忍住。他是什么时候突然改变想法的、能解释一下之前的发言吗、他认为人鱼是人类吗,甚至他跟那条人鱼是什么关系这种问题都被问进去了!能有什么关系啊喂?!

提诺的回答没有一个能让他们满意。最终提诺只是受到了他并不想要的过分的关注,以至于他不得不找了个借口从小派对上溜出来,一个人静一会儿,不过在一条小船上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可太难了。他发现这时候船尾人最少,于是他踱到哪儿去,坐在一条长椅上,啜饮着手里的伏特加。他的心里突然升起对自己深深的厌恶,即使是在这逐渐消融的夕阳的余晖中也没有丝毫缓解。

他当时真的应该闭嘴,别干那种蠢事的。毕竟贝瓦尔德不管怎样都会被放走,在漫长的酷刑中早放开他几分钟也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即使这么做了贝瓦尔德也再也不会对人类抱有任何好感了。那当时他到底想证明什么?为什么他当时觉得一定要那么做?

他所做的一点儿用都没有,他给自己得出结论。他就是一个怪人。提诺是怪人,还是个滑稽剧女王,伪君子,还有笨蛋。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海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他自己也生出一条鱼尾,离现在的纷乱远远的,就像贝瓦尔德一样。生活在一个没有要费尽心思去维护的名誉,没有规则,也没有无休无止的责任的地方,一定比现在要舒心得多。他可以毫无烦恼,完全听命内心地遨游,就他一个人。啊,想想就很美好。

但……也许那样的生活并不只有愉悦和玩耍。贝瓦尔德也有他自己的烦恼吗?作为半鱼半人的生物,他就像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生存一般。这种生活大概偶尔也是挺让人苦恼的,也许这就是贝瓦尔德一开始为什么想要接近人类的研究船的原因——他对自己人类的那一半太好奇了。

而他们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做的可真多。

独处也没有让提诺从这些事里释怀。他一口吞下剩下的伏特加,起身,最后眺望了一眼远处高耸的断崖,走回了船舱。今晚他怎么可能真的睡得香甜呢?

 

 

 

 

第三章

 “你说你想干什么?”船长低头盯着刚刚提出了惊人请求的芬兰人。丁马克打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靠在墙边,双臂交叉在胸前,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提诺挺直了腰板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对这个疯狂的想法充满了信心的样子。

“我想再去潜一次水,”他重复了一遍,“在鲨鱼笼里。”

船长摸了一把下巴上一直没来得及剪的胡茬。提诺却从来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他的医生说过,由于他罕见的紫罗兰色眼睛的缘故,他除了眉毛和头发不会再长任何毛发。至少在像今天这样乘船出海,在摇晃的船上剃须不那么安全的时候,提诺这个样子更为方便。但是不管多么方便,都弥补不了提诺少年时光里缺少男子气概的遗憾。(外貌描写放在最后有点怪?)

“我觉得你讨厌鲨鱼笼。”诺威在去厨房拿他第四杯咖啡的时候一针见血地说。走廊很狭窄,因为对他们在船上的时候来说,宽敞的地板会摇来晃去,不适合来回走动。

“是的,”提诺迅速回答,随即出尔反尔,“我是说……以前是的。我的意思是……那种感觉真的不算糟糕……”

“你到底想做成些什么?”丁马克疑惑地问,丝毫不买这突如其来的勇气的账,提诺拼命地自圆其说。

“额,如果不再试一次,我们怎么能知道贝瓦尔德是不是真的再也不喜欢人类了呢?这就是我这么做的原因,当个鱼饵,不是吗?”

“没错,你已经在之前完成你的任务了。可我们现在已经标记好了我们的猎物,现在我们只要等着数据传到我们这里就行了。”

“那你要等很久了,”艾斯兰的声音从两扇门外的电脑室传来,“他把身上的追踪器弄掉了。”

“什么!!!!!!!!”丁马克和其他人一下都挤了进去,艾斯兰正坐在屏幕前紧皱着眉头。“你怎么知道?”

“要么我们的美人鱼会飞,要么,被鸟偷了。”他指了指传感器的影像,很显然,它远高于海平面,能清楚地看到波浪,而且还在快速移动。“追踪器甚至都不在剩下的零件上。其他零件现在传回的是静止信号。”

“妈的!”丁马克我进了拳头捶向墙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抱怨起来。他们所有的努力现在都白费了!

提诺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那,现在,我应该到水里去了对不对?我们试试看,还有没有机会给他戴上追踪器。”所有人都跟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什么?”

“提诺,上一次我们贿赂着你你才肯下去。现在你竟然第一个要主动下水?”

“这个……”提诺挠了挠自己的后颈,目光游离向一边,跟一个异想天开的说谎家一样,“你知道的……为了科学嘛。”

鬼才信呢。不过也没人逼他们相信。最后他们只是庆幸不用绞尽脑汁地逼提诺下水。他们准备笼子和水下摄像机时,芬兰人又遭受了目光的洗礼。这次的摄像机直接被固定在笼子上,而不是让提诺自己端着一台。国家地理的摄像组有自己艺术特色的设备,这让研究者们的工作轻松了些,虽说这样影像的版权就不在自己手里了。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嘛。

“你想怎么做,直接给他?”提诺向艾斯兰要追踪器的时候,艾斯兰问。

“也许吧,”提诺一边说一边背上氧气罐,“我是说,也许他会把这当成礼物收下。他很看重礼物。”

“他不会回来了,”诺威仔细检查着系在笼子上的缆绳,“我们昨天把他吓跑了,就算这么做了也没用。”

“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丁马克说,“要么再试一次要么两手空空地回去。”

“至少我们拍到了一些很棒的录像,”爱德华坐在自己的手提电脑前面补充道,最后检查了一次与摄像机的链接,“它们很珍贵的。”

“没错,但是托某个人的福我们连血样都没采到。”提诺挨了从船长那飞来的一记眼刀,“录像和一些测量数据,我们现在只有这些。我多想给那些投资商看看,我们是怎么履行诺言的。”

“可这毕竟是在研究自然界最神秘的物种,”爱德华提醒他,“有时如意,就会有时失算。”

最终提诺还是带了一个追踪器,只是以防他真的又遇到贝瓦尔德,毕竟这也没什么坏处。这个能用夹子固定住,小得能轻易藏在手里。它没有大追踪器的那么多功能,但能检测水压以及流畅地向卫星传送信息。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因为就算贝瓦尔德真的出现了,提诺也没法带着一把电钻下水,还给他背鳍上再打一个洞。提诺知道,经历了昨天的噩梦之后,人鱼再次返回这里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他也没什么理由再去相信提诺,事实上,他可能更乐意冲着提诺的鲜血而来。但是不管怎样,提诺都要试一试。他辜负了人鱼的信任还利用了他,但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他必须做些……不,是做任何事,来向贝瓦尔德表达歉意,还有,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哪怕他只能再见贝瓦尔德一面,至少,自己最后要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好的印象。就算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全人类。贝瓦尔德,人类真的不像你所了解的那么恶毒……

笼子被船上的引擎带动着,下沉到三十英尺深的地方。提诺又一次一个人留在了笼子里。又一次悬浮着的感觉好熟悉……提诺焦灼地四处望着,期待着水中浮现出那个有着人类轮廓的身影。清晨更早一些的时候风浪席卷了海面,现在水中格外昏暗朦胧。他手里拿着另一条鱼,这一次,真的是表达和平的礼物。此刻,他如此真诚地祈祷贝瓦尔德别把这当成另一个陷阱。

二十分钟就这么过去了,提诺的氧气罐里只剩下了一半氧气,但是他坚持要等只剩下10%再上岸。他争取着尽可能多的时间,等待他的目标,如果他还乐意的话,仁慈地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对他来说将是莫大的恩赐。两周之前,提诺无比害怕人鱼的出现,而现在,他所怕的情况却完全相反!

“放弃吧,提诺,你的氧气只剩下18%了。已经半个小时了,他不会再出现的。”

提诺朝摄像机摇了摇头。“还不行,诺。再给我十分钟。”

“那你做这些是图什么?”男子在听筒另一侧问。提诺叹了一口气,气泡从面具边缘渗出,咕噜作响地升向水面。

“什么也不图。”他说,但诺威不接受这个答案。

“拜托你告诉我,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现在不是作为你的同事,只是你的朋友。我从没见你工作这么卖命过。”

“卖命?我干什么都不会卖命。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仅此而已。”笨蛋诺威,还有他准得该死的第六感!

“他们刚才都去甲板上做观测了,现在只有我自己在听,”诺威告诉他,“如果你觉得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关掉录音器。”

呦,他真的这么想知道。提诺考虑了一下他该说些什么,继续撒谎还是吐露真言。可那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又叹了一口气,提诺决定有所保留地尽量告诉他自己所能说的。

也许诺威能他把从内心的挣扎中解救出来。“我只是……对这感到愧疚,对这一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只是不想让贝瓦尔德带着对人类的恐怖印象逃离这里。好吧不只是为了科学,而是……我在想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该有多么寂寞。你觉得他为什么非要生活在一片断崖旁边?这里看起来没有陪伴着他的同类,他看起来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看起来太像人类了,他不该这么孤独地过活。”

“也就是说你觉得他是人类,”诺威总结道,这让提诺尴尬得要死,“这就是你昨天那么情绪化的原因。”

“我才没有情绪化!”提诺反驳道。“我只是……很担心他,我想。”这个年轻人对此倍感失落,“也许我真的觉得他是人类,但是你能做到不这么想吗?他表现得根本不像一般动物,诺,他……他是不一样的。他不像我们曾经见过的任何物种,我们不能仅仅把他看成一条普通的鱼。我们昨天抓住他的时候,他那么不知所措,那么害怕……那么做不对。我们不会那么对待一个人的,对吗?”

诺威在另一头咀嚼着提诺的话,一片寂静。“我明白了。”他真的明白?“我没能看到他在你眼里的样子,提诺,不过你跟贝瓦尔德面对面的时间比我们要长得多,也许只有你才能以这种方式去理解他。你能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这其实是很伟大的。不过,答应我,别陷得太深。”

“什么意思?”

“他很吸引人,不是吗?我是指,脸,和身材。”

“嗯……我想是的。”

“并且他确实是一个神秘又未知的家伙,”诺威想哪儿去了?“还有他强烈的占有欲——就像一部青春浪漫小说成真了似的。”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诺威!”提诺气愤地大喊,诺威那头听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不少。

“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得够多了。”

提诺的耳边传来诺威咯咯的笑声,他翻了个白眼。他凭什么要被这么嘲弄?他犯下了什么罪恶才遭到了这样的报应?

提诺刚想以牙还牙,他可是听到过晚上诺威房间里恰巧空着的时候从他们船长的卧室传出的奇怪声音,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黑影。他赶紧停下来看,想弄清楚那是一条路过的鱼还是…… “可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警告诺威,试图把喷涌而出的兴奋抑制在心里。这只是他在这笼子里,等待着那个围着他转的身影再次出现时的感觉之一罢了。兴奋,释然,当然也有害怕和恐惧以及焦灼,一齐伴随着他在这海洋中间的小小笼子里,不远处也许正有一个庞大的智慧生物,可能还怀着对他的怨恨,在游弋着。但是这是提诺的使命,他下定决心要勇敢一次。

十分钟之后那个影子才再次出现,它没有……人类的轮廓。那只是一条无意路过的年老的鱼罢了。提诺惊讶于自己竟然是如此失望,尽管他刚刚还是怕得要尿裤子了。氧气管上显示只剩10%的氧气了。他很清楚时间已然用尽。贝瓦尔德再也不会出现了,他泄气地想。

“提诺,后面!”

听到诺威的提醒,提诺猛地转过身,惊讶地喊出声。贝瓦尔德正停在提诺勉强能模糊地看得到的地方,一动不动。这一幕挺让人毛骨悚然的,他就像一个鬼魅一样飘在那里,无意识地轻摇着尾巴来让自己保持停在原地。提诺咽了一下口水,面向贝瓦尔德,等着他像之前那样围着他绕圈,但这次,他没有。他还是停在那里,既不上前,也未离去。提诺等得有点难受。

“他不相信你。”不用你来当福尔摩斯,提诺努力地抵抗着内心的紧张感。“把鱼给他。”

“怎么给?他离我太远了!”

“我也不知道,把它递到栏杆外面什么的。”也就是说要把手伸出笼子,伸向贝瓦尔德所在的地方。提诺真的不想这么干。不过……他刚才做出了什么决定来着?如果他还想让人鱼再给他一次机会,那么哪怕危险,他也一定要去做。

提诺慢慢地将拿着鱼的手从栏杆的缝隙中伸了出去。他怕他的手会被一口咬掉,但是那种事并没有发生。相反,贝瓦尔德游远了一点。现在提诺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轮廓了。“他……他不想要。”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哦不提诺现在不想听丁马克开玩笑。看来诺威把其他人叫回来了,“至少我们知道他还是想回来的,额,好吧,一点点。”

潜水员又把手伸出去了一点,祈祷着这能把他所想的传达给出去,但是没用,贝瓦尔德又后退了一点,现在提诺完全看不见他了。“不!”提诺呼喊着,尽管只有远处船上的人能听得见,“拜托,回来啊……”

“看来我们今天只能到这儿了,”丁马克在另一头说,“坐稳了,我们马上把你拉出来。”

“不,先别!我……再让我试试,”提诺的大脑疯狂地运转,但是什么都没想到,只有一个,一个神经病才会去试的办法。不过这种时候就需要下一剂猛药呢,也许只有足够疯狂才有可能有用。“再让我……多试一件事。”

“你要干什么?”

提诺没有回答,只是咽了一口唾沫,开始付诸行动。如果他告诉他们自己想干什么,他们肯定会不由分说地制止自己的。潜水者游到笼子依靠浮标漂浮的顶部,打开了金属门。他迅速地向上游了一下,及时调整重心,好让双腿越过顶部,游进了笼子外毫无遮拦的海水中。

“别告诉我你想……”

在他们有机会反驳之前,提诺就跃入了更外侧的海水中。现在提诺在外面了,海里任何东西,或者说所有东西,都能趁机轻而易举地攻击他,他的同伴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

“提诺!你他妈在干什么!回去!”

“你疯了吗?!”

“你如果不现在、立刻回笼子去,我马上解雇你!”

提诺完全无视了他们,只是一手抓着笼子的栏杆,一手拿着他想送出的礼物,他望向四周,寻找着贝瓦尔德也许还在附近,而且看到了他的诚意的迹象。“就让我这么做吧,”提诺恳求着,“就当让我试一试,好吗?如果我不表示点什么,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时已经太晚了。“是我们,”他马上纠正,“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很好,他疯了,”艾斯兰说,“我马上就去开船,再……”

“别,”诺威突如其来的反对让大家陷入了安静,“随他吧。我们第一次强迫他去面对这些;这一次,就让我们相信他的选择吧。”

“但是……但是!”丁马克看起来好像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提诺,你不怕?”

“我没事,”提诺在呼吸面罩后面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想让其他人放下顾虑,连自己也几乎相信了。提诺默默地在心里感谢诺威,感谢他在真正需要的时候站在自己这边。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像一个挚友。“此外,船长,你自己说过的,科学需要献身。”

丁马克嘟囔了一句,但没再说不字。“好吧。但是万一你死了,我们事先承诺过给你的报酬就归我了。”

“成交。”

随着这句话,两头都安静下来。提诺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大脑尖叫着反对这种做法的声音。他觉得他很像亚哈船长,执拗而偏激地追寻着一种他们所知甚少的生物,他只能祈祷自己的结局别真的像《白鲸》写的那样。

就在他的氧气罐再次响起警报声,提醒他氧气只剩7%时,提诺又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模糊的身影。他紧紧抓着身后的栏杆,知道是时候了。要么成功,要么,失去一切。一开始他们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提诺走出了第一步,他试着再一次把手中的礼物向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递去,还好他没有像刚才一样逃开。人鱼犹豫着,试着上前了一点点。提诺尽力不被自己想象的这会导致的各种结果所左右,压制着自己像风中秋叶般的颤抖。这……这是个不能更糟的主意了,现在小芬兰人完全在人鱼的掌控之下,一个无意的动作都有可能让自己被杀死,这完全看对方心情了!贝瓦尔德渐渐靠近,现在提诺看得清他的表情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愤怒。那只是提诺能从他脸上看出来的,可至于他心里怎么想,提诺可完全不知道。不过起码他看起来没有恶意,这是好事。

提诺深吸了一口他为数不多的氧气,示意对方走近一点儿。除了走出笼子亲自把鱼送出去之外,提诺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表达自己友好的意愿了。提诺还没疯到别的程度。贝瓦尔德游到离提诺一臂距离内,轻轻地、谨慎地伸出手,好想他才是怕自己的手被对方咬掉的那一个。他小心地戳了一下送到他面前来的鱼,但没有接过来,他等了几秒钟,好像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一样。在确认没什么危险之后,他终于接过了那条鱼。提诺缓缓地垂下了自己的手,氧气罐上的报警器又响了一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沉默。提诺颤了一下。6%。

贝瓦尔德退回两臂之外,低头看着手里的鱼,眉头紧锁,像是在沉思。他一会儿抬头看看提诺,一会儿又低头看看鱼,好像在犹豫着。提诺静静地等他做出决定,身后紧抓着栏杆的指节已经开始泛白。过了一会儿,贝瓦尔德抬手抚上仍然挂在脖子上的夏威夷项链,用他湖绿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提诺,好像是在问他什么。他在问什么呢?

……“我能信任你吗”,也许是这个?

提诺点了点头,希望这是正确的回答。很显然是的,因为人鱼的嘴角逐渐上扬起一个能够称得上是微笑的小小弧度,眼睛也明亮地绽放出了光彩。

提诺听到听筒另一边的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好啦,真是太厉害了,你竟然做到了!现在,趁他把你拖进海底度蜜月之前,赶紧浮到水面上来。”

提诺听从了他的建议,向他新交到的人鱼朋友挥了挥手,便踩着脚蹼游上了水面。任务完成!贝瓦尔德也在不远的地方跟着他向上游,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又开始半眯着眼睛。额……他是在生气?不,他还在笑着。也许他只是因为在水面上看不清楚才这么做?这个真是个有趣的发现,提诺打算待会儿告诉大家这个猜想。他转身爬上浮在水面上的笼子顶部,而贝瓦尔德就在水里看着他。提诺找了个地方舒服地坐下来的时候,贝瓦尔德也游到了他身边。提诺咯咯笑起来,把呼吸面具摘掉,好让贝瓦尔德直接看到自己的笑容,真够奇怪的,贝瓦尔德看到之后居然脸红了。提诺忍不住大笑起来。

“知道吗?只要你愿意,你其实可以非常可爱。”他告诉对方,尽管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这就够了。他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所有的一切都被原谅之后,即使不用语言他们也能理解彼此。这一刻,提诺再也不那么害怕人鱼了,至少,是不怕这一条。贝瓦尔德是条好鱼。

“对了,”提诺突然想起了他的重点所在,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带着夹子的追踪器。“你能收下这个吗?”他向水里的面瘫脸解释,并给他看了看手里的玩意儿,“这样我就能一直知道你在哪里,也能去找你。就算是为了我,收下它行吗?”

内瓦尔德眨了眨眼睛,凑过身子试图看看这个东西。啊,他确实近视。当他靠得足够近的时候,提诺把它夹在了人鱼颈间的项链上,就在那个写着“Aloha!”的珠子旁边,按了一下打开它的按钮。贝瓦尔德看起来对这个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感到很疑惑,但他没有拒绝。他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它光滑的塑料表面,抬头看着提诺,提诺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离人鱼都要近,而且是完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并且一点儿都没害怕。如果贝瓦尔德想袭击他,把他拖进海底的话,他早就那么做了。贝瓦尔德又笑了一下,提诺也报以另一个微笑。这一刻真美好啊,就像——

“唔!”

这时船突然发动了引擎,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人鱼马上跳回了海里,只剩下提诺一个人坐在笼子上,气急败坏地用手捂着嘴巴,紫罗兰色的眼睛瞪着刚刚人鱼消失时尾巴荡起的一圈涟漪。玛德,他竟然又那么做了!

不过至少这一次没拍进摄像机,这个小意外恰好发生在笼子唯一的视觉死角那里,除了提诺这个当事人在不满地咕哝着之外,不会有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至少他又赢回了贝瓦尔德的信任,甚至还给他戴上了追踪器!其他人问提诺他是否肯定贝瓦尔德会自愿把追踪器戴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提诺无比自信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保证贝瓦尔德一定会的。

那一日剩下的时光,毫无例外的,他们又沉浸在了一场狂欢之中。天知道丁马克出海之前往船里硬塞了多少酒!不过现在根本没人去管这没完没了的酒都是从哪儿来的。他们一边观测着从卫星传回来的贝瓦尔德每一次新的动向,一边就把那些酒放在一旁随取随用。他们在屏幕上看到了世界上第一个对美人鱼的雷达观测点。从观测结果看,贝瓦尔德在许多大家根本没想到他能去的的地方活动。看来人鱼能潜到不可思议的深度,然后长时间地在那里做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是在干嘛的事。也许是在捕猎,寻找食物。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人鱼之前那么长的时间内从未被发现过,并且可能还有超过任何人想象的数量的同类在那里生活着。

这是对于这些神话中的神秘生物研究领域的新纪元,是一个新的黎明。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回到陆地去公布他们的新发现。爱德华还有国家地理摄像组的其他人已经迫不及待做电视纪录片,忙着在返回港口之前做尽可能多的采访和影片。天气预报说,一场早秋的暴风雨快要到了,但是他们明早再去管它就好。丁马克宣布他们所有的事都推到明天,大概是因为船上的人现在都醉得连船都开不了了。

这一次,提诺心情大好,甚至像上一次一样给自己灌了数量可怖的酒精来平复自己从下午开始就没停下过,一直咚咚咚地跳着、敲得自己耳膜生疼的小心脏。几个小时后开始醉得打嗝时,他终于决定走到甲板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看看落日。由于阴天的关系,落日看起来有点儿单薄,不过谁在乎呢。提诺现在心满意足,根本来不及去理会那些。是他,提诺,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科研队的成果!而这就是那群傻逼能拿到第一手资料,还为此庆祝的唯一原因!他们应该让他当船长,尊称他为“美人鱼专家”!

好吧,也许如果他只是指尖触碰过其中一条美人鱼还称不上是真正的美人鱼专家,但是他绝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被这么叫。他现在脸颊上的红晕都怪他刚刚喝的那些酒,才不是因为他的胡思乱想,也不是因为回忆起了下午在笼子顶上时那件事,更不是因为由于某些愚蠢的原因让他难以忘怀的唇上缠绵的触感。不!都不是!都怪酒。

提诺晃了晃脑袋,手肘靠在船舷的横栏上。他不能再想这些,在……在什么之前?什么都没有。这种事想一想就足够荒唐了。

提诺只想再喝一点伏特加,这样就行了。

“你还好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提诺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诺威。

这个稍矮一些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像提诺那样靠在横栏上,也把自己的所有重量都压在上面。

“当然!”提诺兴高采烈地说,“怎么会不好呢!”

“我就是来看看,”诺威话还没说完就靠在船边剧烈地呕吐起来。提诺依然笑着替诺威拍拍背,直到他吐干净了为止。“靠,”诺威赌咒似的骂了一句,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我讨厌丹麦啤酒。我回去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狠狠揍丁马克一顿。”

“丹麦啤酒让你难受跟丁马克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就是应该怪他。”没法儿跟喝醉的人谈逻辑。“所以说,你跟你男朋友现在相处得怎么样?”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觉得我们相处得不错。”

“提诺,”诺威把手拍上提诺的肩,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人们都说海里的鱼无穷无尽。好吧看起来确实没错,但是其实才不是这样。这么说的人脑子里都是屎。海里,只有一条鱼,芬,他可能是你最不想要的那条,但是他是你唯一需要的那条。”

“所以说……你喝了多少酒,诺?”

“七瓶。这不是重点!”看来诺威慷慨激昂的演讲一时半会儿是刹不住车了。这就是诺威有趣的地方。他清醒的时候,他只在他必须要说话的时候说他必须说的话,绝不多言;然而他喝醉之后却完全相反,是个不住嘴的话痨,哪怕说的话毫无意义。这太滑稽了。“你有时候简直想把那条鱼剖肠破肚,因为他蠢,还老是讲蠢的要死的笑话。但是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那……会很糟糕。如果你教一个人钓鱼,那他只能吃一天;不过如果你教一个人钓鱼,那么……啊不对,是如果你给一个人一条鱼,应该是。如果你给一个人一条鱼,他会对你心怀不轨。所以说别送别人鱼,不过如果你送了,那也不要紧,因为这样你就能吃一辈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诺,谢谢你,我会永远珍惜你这些话的。”

“很好。”诺威好像完成了自己想做的工作一样果断地点了一下头,起身打算回去,“一会儿回来,我们还有活动。”

“好,我马上回去,”诺威向门口走去时提诺又叫住了他,“记得揍丁马克一顿!”

他的朋友离开后,提诺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大海。他听到身后门关上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他们船长的惨叫声。柔和而清凉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天边最后一丝光芒也要消失了。授人以鱼,是吗?提诺觉得他恐怕已经这么做过了。古老的谚语总是让人别这么做,但提诺的事业有了光明的未来,他还得到了不菲的报酬,就是因为他给了一个“人”一条鱼。当然,谚语不能这么字面理解,但是都一样,反过来想一样很有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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